第二日:茶与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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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从未见过的光景。
地面闪烁着温润的波纹,仿如一汪倾注在玉壶中的琼浆。细碎的白色花瓣在朦胧的幻光中飞舞,亭台旁碧水细细蜿流,而绚烂盛放的花树倚在石台边,像在午后温暖午光下小憩着的仙子。
“嗯。尽情赞叹吧,这便是朕的阿房宫!踏足此地的你正是朕的座上之宾,尽管将这景色尽收眼底吧!”
“……”听见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,荆轲抬起头来。
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席地而坐,面前的台桌上陈列着一排茶具,而她手中正捧着一只瓷杯。
杯中仍有温度,散发出淡淡丝缕,晕染了垂眸之人的眼睫。荆轲最终将茶杯反扣放下。杯中浅浅茶水流出,当即湮灭般消散了。
“……这里真的是阿房宫么?”
“这真是个失礼的问题呢,不过是你问出,嗯,朕也就原谅了。如若不是朕的阿房宫,又到哪里寻这天上人间呢?”面前人未着天子盛装,而只以一袭单衣前来。嬴政入席,落落不拘地一振袖。
“……”荆轲疑虑地看着面前端端坐着的嬴政。这相貌……应该是他“羽化”前的模样吧?
呵,要说自己本是与这位帝王有极深的渊源……可那容貌自己现如今竟然记不起分毫,不知是在座上的永恒静止的“时光”消磨了记忆,还是当初那电光火石的舍生忘死,使她无暇顾及别处了呢?
嬴政与……荆轲,在庭中品茶么……
荆轲回过神来。她惊觉,台桌上的茶竟然已经转瞬泡好。
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
“唔嗯,这便是你们的世界里盛行的茶艺吧。一握杯中可载乾坤,寄淡泊而清远于青叶,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。”
荆轲确认自己曾在中国异闻带被始皇帝再次消灭,早已回到座上,而迦勒底一行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。可这……?
虽然她的使命已经结束,虽然对这位暴君有所改观,但也不是到这可以同席品茶的地步。
“荆轲,你不尝尝朕泡的茶是如何滋味么?”
嬴政兴致昂扬地微笑道:“你与朕既来自不同世界,这九宾之礼,也当然要变通着行了。”
“……”荆轲摇头道,“我不喝茶。”
生前的她所在的时代,并没有饮用茶,更没有茶艺一说。在此后被召唤的经历中,她,只是饮酒。
“所谓‘山中何事?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’。茶,不是所有人都品得的。”
身与魂只为刺杀而存的她,只饮酒聊以慰心。比起后世的刺客之名,荆轲自知只是个误入歧途的侠客罢了。
——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。啊啊,她是懂得李白的。可惜流浪的脚步与见闻烟火的双眼,最终都用以磨砺那不归的匕首了。侠本喜动,而贤思静。一生都在动荡的她,坐在山中煎茶的心境,永远也不会懂得了。
“嗯……”嬴政反问道,“这一句中,品茶与品酒并不是矛盾的,若卿品得美酒,不一定不会在茶中得些什么。”
荆轲看向那突然又被她捧在手中的一杯茶,苦笑着摇头。
聚天地灵感而生的纵情之酒,和萧索易水边濯刃的送行酒,怎会同滋味。
她早已没有退路,此刻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?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得知答案了。荆轲感觉到了,冥冥中离开的召唤,和脱离肉体的陷入深眠般的昏沉。
她似乎已经能看到“自己”。和始皇帝仍在对话的自己,这方虚幻的天地,和那飘散不绝,萦绕在她魂灵边的洁白花絮。
“究竟是我做梦梦见了你,还是说,我误入了你的梦中?”
嬴政大概是要死了。她的宿敌,她的终末。在空想树被粉碎的那一刻,这苏生的泡影便破碎了。
——消散之前,为何会梦见她呢?
前因后果已不得知,她只是短暂误入的旅人罢了。
而是梦,不管是何种何样,便总会醒来。